一位82年母亲的病逝

刚刚38岁的李敏芳，在这个繁花似锦的春天，如枯草一样随风而逝。

带走她的不是肆虐全球的新冠肺炎，而是现代医学治疗起来没有任何难度的肠梗阻。

没有笑容的少女时代

丈夫和儿子想找出一张李敏芳的照片做遗像，但翻遍了她的遗物也没找出一张合适的。

唯一的照片就是身份证上的模糊照片，那是年轻时的她，面无表情、没有一丝笑容。

李敏芳不是没有智能手机，几年前她在一家二手店买了一部，店主开价多元，说是原价多八成新，她跑了3趟，砍价到元买了下来，还让店主送了她一个已经发黄的透明手机套。

她只是不喜欢拍照。

李敏芳出生于年，但活得一点都没有80后的样子。

和她同岁的女明星孙俪、黄圣依、张韶涵、王心凌、蔡卓妍、林依晨，一个个还如少女模样，她看起来更像是她们的上一辈人。

人们对李敏芳通常的称呼是农村妇女。

生前的李敏芳对这种称呼毫不介意，大约是因为她的生活早被各种活计充满：种地、养猪、喂鸡、干零工，风里来雨里去，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和抱怨。

自幼贫困的她，被没上过学的父母请村小学的老师起了个像70后的名字。

15岁的时候，她初三，有在外打工的村里人回村，说南方有工厂招年轻女工，工资特别高，一个月有块，他可以带村里的女孩子一起去赚钱。

父母很心动，对她说：“上学干啥，早点出来挣钱才是对的。”

她勉强求父母让她读完初中，拿了毕业证。然后和隔壁几个村一共七八个女孩子一起，被带去了南方。

转了好几趟车，颠簸了两三天，终于来到那个能挣大钱的工厂。

工厂里的环境并没有想象中的好，老板每个月只给元吃饭的钱，剩下的钱说是要年底一起结，怕她们乱花。不到一个月，就有女孩子吃不了苦，放弃了工资回家。

她是最后一个回村的女孩，但也只坚持了半年。

刚回到家里的她，头发枯黄，脸色也蜡黄，在面色红润的同龄女孩堆里特别扎眼。

这趟工打下来，不仅没赚到钱，还倒贴了路费。父母埋怨她，为什么不再忍一忍。她犯错似得低下头，一言不发。

上学已经没戏了。在农村，家庭贫困又没有上学的女孩子，唯一的出路只剩下嫁人。

在家呆了一年后，开始有中年女人踏进她家的大门，向她的父母介绍隔壁村“可好的小伙子”。

后来，她才知道这个“小伙子”大她16岁，是个老光棍，而且只有小学文化，她不乐意。

这时候，开始有人风传，出去打工过的女孩都“不干净”了。

父母哭着劝她：“妮儿，咱家条件不好，你上学也不行，能看上咱们的人不多，别挑了。”

她看了看头发花白的父母，又低头看了看脚，一颗眼泪落在鞋上，把满是泥土的鞋砸出一朵白色的小花。

她没有抬头，红着眼点了点头。

为人母的幸福时光

老光棍叫赵老三，为人憨厚本分，对她也算好，但是两个人除了吃饭干活，几乎说不上话。

不过，像每个农村妇女一样，她慢慢习惯了这种生活。几年后，她和赵老三有了儿子。她翻遍了上学时买的新华字典，给儿子的名字中挑了一个字：斌，文武双全，成为人才，脱离她现在的苦日子。

儿子出生以后，李敏芳开始有了笑容。

但皱纹也开始多了起来，白发也一年比一年多。

夫妻两人更努力地干活，半年吃一顿肉，最好的时候一月吃一顿肉，把钱都省下来给儿子长身体，还有上学。

到今年，儿子已经16岁，长得高高大大，上中专二年级。

李敏芳很欣慰，儿子的学历比她和丈夫都高。

这几年，干零工的机会多了一些，只要不惜力，就能挣到钱，去年一年夫妻两人赚了快3万，作为建档立卡的贫困户，还能得到一些国家的补贴和帮助。

而且，儿子赵斌再过一年就毕业了，很快就能自己挣钱了。

年的春节前，快要放寒假的儿子赵斌给她手机打来“妈，我们学校组织我们去上海勤工俭学，我今年春节就不回家了。等我回来，给你和爸买好吃的！”

坐在旁边竖着耳朵听手机的赵老三一听就急了，抢过手机对儿子大喊：“别买东西，上海物价太贵，乱花钱干什么，你都攒着！以后有用！”

李敏芳气得打了赵老三胳膊一巴掌，夺过手机，瞪了他一眼：“你吼斌斌干嘛？”转头又极温柔地对儿子说：“斌斌啊，你爸说的对，别乱花钱，有钱给自己买好吃的就行，你高兴爸妈就跟着高兴，别的什么都不要。一个人出门在外要注意身体呀。”

挂断手机，李敏芳转头看到，赵老三的脸已经笑得像个老核桃一样。

农妇的日常：轻伤不下火线

新的电话打进来，是村里老刘家媳妇喊她一起去做零活：“一天元，很轻松，就是人家要求的时间紧，得马上过来。”

她连连答应，立马从凳子上站起来，顾不上吃中午饭，就一路小跑去和老刘家媳妇汇合。一路上，疼了好几天刚刚有点缓解的肚子又开始疼了起来。

顾不上这些，她加快了速度。

老刘媳妇看到她捂着肚子，关心地问：“这是咋啦？”

她连连摆手：“没事没事，可能就是刚才跑得太快了”。

医院就要至少花好几百，她舍不得。

那一天，干完活回家的路上，她坐在老刘媳妇的电三轮车上抬头看天，一轮新月已经亮亮地挂起来了，再过两个星期就要过年了。

肚子又开始隐隐作痛，在家门口从电三轮上下来的时候，一阵剧烈的痛感突然袭来，让她差一点摔倒。

听到动静的赵老三连忙问：“你这肚子疼好长时间咋还没好?医院看看?”

“医院看，去医院不得花钱?再说马上要过年了，不得忙着准备年货?你又不会！”李敏芳一边嗔怪着赵老三，一边在赵老三的搀扶下一步步挪进屋里，“躺躺就好了。”

在农村，准备吃的喝的和各种年货，照惯例来讲都是女人的事。

第二天，李敏芳破例在床上躺到了10点，稍微感觉肚子好点了，她又开始忙里忙外。

春节越来越近了，虽然村里已经不让放鞭炮，儿子也没在身边，但赵老三依然开心得整天哼着小曲儿。看着赵老三开心的样子，李敏芳也受感染，开心得哼起歌来。

大年三十，李敏芳借着邻居的wifi和儿子通了视频电话，嘱咐了儿子一个多小时，才恋恋不舍地回了家。晚上，她给赵老三炒了八个菜，还破例陪赵老三喝了几杯酒。

春晚结束了，李敏芳躺在床上，做了个美梦，在梦里，儿子进了大城市里的大公司，意气风发。

这是她有生以来，过得最开心的一个春节。

病情加重，医院医院

然而，天有旦夕祸福。

过了春节，李敏芳的腹疼却越来越严重了。

到了初六这天，她肚子胀疼得站不起来，赵老三赶紧找了两个哥哥和侄子帮医院。

检查结果出来，是肠梗阻，县医院说这医院吧。

赵老三虽然文化程度不高，但从医生的决定中感到事态的严重，又赶紧和家人一医院。

医院住了一段时间，还做了灌肠，李敏芳的情况不仅没有好转，反而更加严重。

市医院的医生对赵老三说，医院吧。

赵老三和家人赶紧医院。

得知母亲李敏芳生病的时候，16岁的赵斌正在勤工俭学的公司忙着。寒假期间疫情形势越来越严重，他还犹豫要不要提前返回家中，这时候父亲打来电话，说母亲病了，问他要不要回来。

赵斌心里咯噔了一下，按照母亲李敏芳的性格，如果只是小病，她一定会拦着不让父亲给自己打电话，怕耽误他做事情。

仔细想了想，又征询了学校老师的意见，他下定决心，放弃勤工俭学的机会回家。

赵斌到家的时候，医院，整个人虚弱地躺在病床上，没有了往日的精神头。

“妈！”赵斌喊了一声。

李敏芳转过头看到赵斌，眼神里突然有了光，想挣扎着起来又起不来。

“疼不疼?”赵斌问。

李敏芳微笑地看着他，摇了摇头。

很快，她又背对儿子侧过头，一颗眼泪从眼角滚落。当年，她在工厂打工中途做了逃兵，是因为自己坚持不下来。如今，儿子又和她当年一样，在勤工俭学的中途回了家，却是受她拖累。

多年夫妻的互相了解，赵老三虽然平时大大咧咧，但也很快就看出了李敏芳的心思。他安慰她：“一个勤工俭学的机会，没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。”

有儿子陪在身边，还是让李敏芳很开心。

从ICU转到普通病房，换来生命终结

李敏芳的病还是越来越严重了。

医院以后，医生给她做了肠梗阻手术，手术中大出血，腹腔感染很严重。

医院紧急输血抢救，李敏芳全身的血几乎换了一遍，命暂时救了回来，但只能继续在ICU才能保命。

在ICU的李敏芳不知道，住院转院又转院，短短两个月的时间，她的医疗费用已经花了20多万，其中包括有10万元村里刚发的占地补偿款，剩下的10几万都是从亲戚朋友那里借来的。

如果她知道花了这么多钱，一定会阻止赵老三给她继续看病，她不愿意因为自己拖累儿子。

赵老三却坚持要给李敏芳治疗：“孩子还没结婚呢，不能让他没有妈，而且孩子要是知道我不给他妈看病，肯定埋怨我一辈子。”

ICU一天的花销一万多，钱花得像流水一样。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，交钱的时候一点犹豫都没有。

他相信，医学这么发达，又不是癌症白血病，花了这么多钱，一定能把李敏芳救回来。

但没多久，彻底没钱了，也借不来钱了。

儿子赵斌开始学习在线上平台发起大病筹款，他听说很多人在网上筹到了救命钱。筹款链接发出去以后，赵斌的学校发动了师生一起捐款，筹款数额几天内从几百涨到了五万多。

本来还有希望筹到更多，但母亲的病情等不及了。赵斌迅速发起提现申请，拿到了这笔救命钱。

但五六万，没几天就花完了。

没钱就没法继续住ICU，家人只能把李敏芳转入普通病房。

医生告诉赵老三，李敏芳离开ICU，风险很大。

但是家人已经别无选择。

李敏芳转到普通病房的那天，50多岁的赵老三蹲在地上，不停地揪着几乎全白的头发，一言不发。

在李敏芳离开ICU的5天后，儿医院票据，发起再次筹款。他走出病房门，打电话咨询筹款顾问关于二次筹款的注意事项，病房里的李敏芳悄悄去世了，像她活着时候一样，不想惊动和麻烦任何人。

天气很好，阳光照在病房里，李敏芳的脸上光斑不停地跳跃。

赵斌误以为，母亲只是睡着了。

*内容来自真实故事，文中人物均为化名